近年来，疑似朝鲜网络部队实施的攻击行动不但能力水平持续提高，而且其影响范围也在不断扩大。朝鲜网络作战能力不仅日益成为全球网络安全研究者关注的焦点，也开始被视为其国家安全战略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特别是在金正恩担任朝鲜最高领导人之后，历次半岛核危机达到剑拔弩张的紧张时刻，几乎都会发生疑似带有朝鲜战略意图和政治动机的网络入侵事件。尽管外界普遍认为朝鲜网络作战能力与世界先进国家相比依然存在差距，但不可否认，朝鲜确实建设了一支有能力服务国家战略利益的网络部队，并且可能将使半岛战略局势发生一些微妙变化。

一、发展网络战能力是朝鲜非对称战略的必然选项

自上世纪90年代起，朝鲜因外部支援力量消失而在军事现代化竞争中落后于韩国。为了创造更加有利的安全态势，朝鲜选择通过非对称战略抵消韩国日益明显的常规作战能力优势。除了高调发展核武和导弹能力外，朝鲜还在努力寻求掌握其他不对称作战手段。网络空间作战能力因效费低、难以溯源、不易使局势升级等特点几乎就是非对称优势的代名词，因而成为朝鲜战略威慑体系发展的合理选项。在“先军政治”环境下，朝鲜成为率先推进网络空间军事化战略的少数几个国家之一。而且与其他国家相比，朝鲜也拥有更多运用网络作战能力的现实条件。

尽管朝鲜互联网普及率非常低，长期的国际封锁和制裁又使其信息技术基础设施发展极为落后，但朝鲜在发展网络作战能力方面却具有许多独特优势。朝鲜领导人的意志为其网络作战力量发展提供了有力助推，而国家行政力量又为朝鲜网络作战能力发展提供相对充分的资源保障，大量网络安全科技人才甚至被直接输送进入相关军事组织。网络攻击技术具有门槛低、投入少、开放性强等特点，更加有利于朝鲜发挥人力资源优势。

从韩国学者对朝鲜“黑客部队”组织结构的研究结果看，朝鲜网络作战部队是一支直接服务于国家战略利益的力量，而且疑似朝鲜网络作战行动也反映出这种力量运用模式。朝鲜网络作战能力还被部分韩国和美国学者视为其核威慑战略的重要补充。韩国媒体发现，韩国遭受的大规模网络攻击往往发生在朝鲜核试验之后，这被视为朝鲜回应国际社会谴责和制裁的一种反制和示强手段。韩国虽然是朝鲜的宿敌，但毕竟是同宗同源的民族兄弟国家，这种道义限制使朝鲜核能力对韩国的威慑效果有限，而网络攻击则弥补了上述缺陷，能够对韩国产生行之有效的威慑。

虽然大量针对朝鲜发动大规模网络攻击的指控暗示，朝鲜已形成了较为成熟的网络能力，但关于朝鲜网络部队真实水平问题依然存在不同观点。问题的焦点是，朝鲜网络作战能力是否已经从常见的渗透窃密，发展到能够通过网络攻击实施物理破坏。一般认为，朝鲜目前并不具备类似美国和以色列“震网”病毒攻击的能力，但能够对相关国家构成中等程度威胁。当然也有部分韩国学者认为，在严重威胁面前，人们倾向于将面临的危险夸大，针对朝鲜网络威胁的分析也是如此。

二、网络空间有可能成为朝美正面对抗的最新战场

近期的全球金融系统网络攻击和勒索软件事件表明，可能的朝鲜网络活动集中在经济领域，尚未触及特定国家的核心安全利益。但是两种情况可能会导致美军决心使用网络攻击能力遏制朝鲜网络部队的行动。首先，由于网络空间广泛的互联性，如果朝鲜的网络侦察活动通过韩国军队信息系统渗透到美军网络，可能触发美军国防部信息网络防御机制，美军不排除使用网络手段进行反击，从而使朝美双方在网络空间展开正面对抗。其次，朝鲜网络部队也可以选择将行动保持在特定领域，通过不断夺取经济利益在一定程度上帮助朝鲜实现战略目标，即减轻甚至规避美国经济封锁和制裁的效果。这当然也是美国不愿看到的，因此，主动打击和压制朝鲜网络活动可能将成为美军不得不面对的任务。

此外，还有一种因素可能会对美军网络作战行动决策产生关键影响。当前朝韩双方始终没有签订和平协议，从国际法角度看，两国依然处于“停战”状态。如果在和平时期运用网络军事力量应对紧急网络攻击事件可能引发事态升级，那么在停战或者准战争条件下呢？在与韩国缔结军事同盟的情况下，美国从理论上完全可以运用军事力量确保韩国国家安全利益不受破坏，而这种军事力量当然也包括网络部队。在朝鲜不断通过试射导弹展现强硬立场，美韩联合军演行动很难再达到遏制朝鲜军事冒险并且同时确保不激化局势的情况下，网络作战行动方案很可能就会出现在美国高级决策者的桌面上。

三、朝鲜网络作战能力可能将对其他利益攸关方产生重要影响

从隐秘的情报活动、高调的外交对抗、高效的非核威慑选项，到当前更多地运用于经济领域，疑似朝鲜网络能力的每次运用都展现出其国家利益的需求。随着美朝围绕核问题的对抗逐步升级，朝鲜极有可能试图借助这种不对称优势实现更多政治、军事和经济利益，这同时也会为半岛周边其他利益攸关方带来挑战。

首先，朝美之间潜在的网络冲突存在升级、失控并引发军事对抗的可能性。美军已经公开在其军事理论中引入网络空间作为最新的作战域，对于疑似朝鲜人民军的网络空间行动，美军也在持续实施相关侦察和情报收集活动（据报道，索尼网络攻击事件中，美国联邦调查局就得到了美军的情报支持，后者此前已经成功渗透进入朝鲜网络部队计算机系统）。西方媒体和网络安全专家已经开始公开讨论朝美网络战争的可能性，但问题的关键在于潜在的朝美网络对抗是否会引发传统军事冲突。目前，网络战争行动都是传统军事冲突的附带产物，网络作战力量的运用通常也只是对传统军事能力进行加强或补充，例如美军就在伊拉克战争中配合传统军事行动实施了网络作战，世界上尚未出现因网络冲突而引发传统战争的先例。但在朝鲜半岛复杂多变的背景下，任何一方（尤其是美国）不加预警地实施先发制人的网络进攻都会引发对方的激烈反应，其中就可能包括一系列不可逆的军事部署调整和行动，足以使处于紧张对峙的韩朝双方爆发军事冲突，从而破坏整个地区局势的稳定。

其次，疑似朝鲜网络行动可能会导致其他利益攸关方产生误判。一方面，出于增强隐匿性的目的，疑似朝鲜网络行动实施者都将利用各种手段制造其他国家个人或者组织参与的假象，也不排除模仿朝鲜网络部队的部分特征。因此，尽管当前大量网络安全研究机构提供的证据都将朝鲜与特定网络活动联系起来，但其真实性和准确性还有待于更加公正客观的检验，过早地将朝鲜认定为大量网络攻击活动的实施者，无助于评估真实的朝鲜网络作战能力。另一方面，朝鲜网络作战部队在行动中也会采取规避措施，比如潜入其他国家并利用其网络基础设施等，从而使其活动更难以被及时发现，导致其他利益攸关国家无法尽早发现其战略意图；朝鲜甚至还会为达到特定目标而策划实施“网络伪旗行动”，从而造成相关利益攸关方发生误判。

（作者系知远战略与防务研究所助理研究员）